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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宫之内，皇后病得愈发厉害，已然起不了榻，每日清醒的时候都很少。
云乔虽也因常年郁症患有心疾，毕竟却还年轻，远不到油尽灯枯的时候。
她被留在皇后宫里养病，这一呆就是半个月。
半个月里，云乔最挂心的，还是女儿的消息，可偶尔，还是想起那一日御殿门前的血色，怔愣出身几瞬。
这日晚间，中宫殿外，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。
宫门口留下的护卫下意识想阻拦，却也并不敢拔刀。
最后还是萧璟留下的一个内侍，挂着笑道：“圣上留步，您怎么过来了，娘娘病得厉害，见不得人，此处，您还是莫要进的好。”
皇帝抬眼看向殿门，脸色略沉。
“既知晓朕是圣上，安敢拦朕？皇宫大内，哪处不是朕的？还有朕来不了的地儿？”
宫人面色为难，此时殿内的皇后也听到了动静。
她招手唤了奴才来，交代道：“去偏殿守着云乔。”
随后掩唇咳了声，抬眼道：“让他进来就是。”
殿门外的内侍犹豫片刻，还是躬身送了圣上入内。
另一个内侍小声道：“公公，殿下可是交代了，云娘娘寸步不能出中宫，这……这……”
听着这话的内侍凝眸，并未说话，心里却做了决断。
依着殿下意思，若是圣上此行前来是要把云娘娘带走，只怕是他们这批人要先一步动作了。
便是冒犯圣上，也得把云娘娘好端端的护在这中宫殿内。
“先等着。”这内侍道。
*
宫殿之内，皇帝入了殿，并未像那些内侍担忧的一样带走云乔。
而是径直去了皇后所在的正殿。
这中宫之内，住着两个病人，苦药味弥漫刺鼻。
皇帝蹙着眉，踏进了正殿。
皇后人在病榻上，掩唇咳了几声。
隔着苦药弥漫，安神香缭绕，这对儿做了多年夫妻的帝后，抬眼看向彼此。
在皇后的咳声里，圣上先开了口。
“御医说你快死，朕来瞧瞧是真是假。”
皇后咳声更烈。
皇帝看着她咳，抬步走近。
待到了榻边，垂眸看着病中的发妻。
皇后侧了侧眸，临到快死之时，眼里藏了许多年的厌恶，到底是泄出了几分。
皇帝突地变了脸色，口中冷笑道：“朕知道你从来都看不起朕。”
皇后的确是看不起皇帝，她也打心底里觉得，这样的一位圣上，没什么可值得她看得上的，
她想说，他有什么能让她看得上的。
可眼前人毕竟是圣上，再厌恶，这话，皇后也还是得咽进肚子里。
皇帝视线移开，落在中宫梁柱上。
缓声道：“你从嫁进王府的第一天就瞧不起我，委屈伺候一个瞧不起的人，也是勉强了你了。”
圣上嘴上说着这话，眼里却有嘲讽。
皇后听得厌恶，闭眸连看他都不想看了。
“臣妾岂敢，臣妾病中憔悴，不敢污了圣上的眼，圣上请回罢。”
皇帝冷哼了声，却将视线重新落在了皇后身上。
突地道：“太子他的生母，是你那小妹吧。”
言语虽是问句，话音却是笃定。
皇后猝然睁眼，无声攥紧了手。
皇帝话音还在继续。
“你那小妹若是泉下有知，该谢谢你这姐姐，多年费心筹谋，把个奸生子捧到了朕的太子位上。”
皇后被衾下的手紧攥，目光低垂，缓声道：“圣上此言何意，璟儿是本宫所生的孩子，您说这话，莫不是来时喝了酒，醉糊涂了？”
皇帝笑了下，嗤道：“太傅曾道，朕有麒麟子，若是那最重规矩名节的老太傅知道，他这般得意的门生，是朕奸淫臣妻所生，也不知该如何看待太子。”
皇后脸色极其难看。
圣上俯身凑近她，皇后忍着厌恶，由着他靠近。
而后，那位皇帝，在她耳边，轻声低语道：“皇后，你我多年夫妻，对彼此都算是了解，你也不喜欢你小妹的这个孩子吧，想来养大他的这些年，无时无刻不对他觉得厌恶，朕还道你缘何是个如此严苛的母亲，明明昔日对那个女儿也是疼如珠宝，原以为或许是因着太子是皇子的缘故，比不得公主能娇养，如今想来，只怕你好些次，都巴不得他死了罢。”
皇后没有言语，无声闭眸。
确实，在养大萧璟的这些年里，的确，有许多次，皇后看着这个孩子，就想起她备受屈辱的妹妹，她眼里，这是罪恶的证明，是脏污的血脉，是该下地狱和那些害了她妹妹的人一样受千刀万剐的存在。
理智告诉她，这个“儿子”是妹妹留给她的保住此生权位的指望。
情感上，她又无比的厌恶这个孩子，对他极尽苛责。
皇帝看她神情，才又道：“杀了太子，朕会在你死前，立太子的儿子做皇太孙，否则，朕便将太子身子公诸于世，另择齐王之子立为太孙。”
皇后抬眸，再度看向圣上。
皇帝笑了声，轻拍下皇后的手，好似真是多年相濡以沫彼此扶持的夫妻般道：
“毕竟是你血亲，若无你多年筹谋自王府以来便为我的帝位费尽心思，也无朕多年来坐享荣光，李国公和乔昀，这一前一后两位大将，皇后能求得李国公支持朕，亦能周旋期间，让乔昀那等人也为朕和皇室所用，朕怎么不感念你多年扶持，只是你养的那麒麟儿，锋芒太盛，朕可还没死呢，朕给了他权柄，他却想把权柄用到朕身上，他想做这天下的明君，解百姓之苦，可他怎么就不明白，这天下，都是朕的囊中物，这百姓，都是供养朕的奴隶。要割朕的肉，用朕的血来解百姓之苦，来缓社稷之困，朕可不会答应。”
从古至今，有那忧心社稷勤于政事的明君。
自然也有似皇帝这般，把天下万物黎民无数，都视作供养他的奴隶的存在。
很不幸，萧璟立志愿做前者，而他的父皇，此时仍在帝位上的当今圣上，是后者。
皇后养出来的儿子，经史子集，塞北血雨，多年来尽心竭力，养得他长成后，得太傅一句“麒麟儿”。
便是皇后再厌恶萧璟这身脏污的血，也不得不承认，这个孩子，在许多事情，都不似皇族这一代的君王。
她尽心竭力的培养他，而今，圣上看他碍眼，便要他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