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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巴小说网 > 时安夏岑鸢 > 第1102章 你说真心是穿肠的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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岑鸢闻言停下脚步,不答,只低头看向时安夏。


灯火阑珊处,娘子容颜尤盛。


河风忽起,撩动她额前几缕碎发。星光揉碎在她眉眼间,漾开一池潋滟。


她温温一笑,恰似春山融雪。


那句“众里嫣然通一顾,人间颜色如尘土”,倏然再次撞上心头。原来不是诗谶,是他血脉里苏醒的真相。


自此,他眼底的河山万里,皆褪作她唇畔一笑的衬底。


耳边叫卖声传来,岑鸢拢着时安夏停在小摊前,竹架上悬满彩绘面具。


他指尖掠过轻巧的纸胎面具,选了一对漆色温润的老翁老妪。


桑皮纸裱糊的胎骨薄如蝶翼,颊边梨涡以朱砂点染,皱纹用黛青晕开,笑意盈盈似要活过来。


岑鸢替时安夏系上老妪面具的绸带,纸边轻贴肌肤,温凉不硌。


灯火透过面具孔隙,在她睫上投下细碎金影。


时安夏也素手拈起老翁面具,踮脚为岑鸢戴上时,裙裾旋开半朵青莲。


她指尖无意拂过他耳廓,认真系绳结。


面具下他的呼吸拂过她手背,痒得那老妪的梨涡又深三分。


纸胎透光,隐约见他眸底星子晃动,老翁笑得甜暖。


岑鸢多给了几枚铜钱。


卖面具的孩子攥紧铜钱,眼睛亮晶晶,瞥见贵人脸上的老翁老妪面具,眼珠骨碌一转,咧嘴露出豁牙,“多谢贵人!贵人选了白首缘面具,定能携手走到九十九。”


得了“白首缘”祝福,岑鸢清朗的笑声随河风散开,一高兴,又拿出几块碎银,把架上的面具全买下。


卖童怔住,未及回神,但见贵人指尖微抬。


数道黑影如夜鸦掠地,瞬息间自暗处现身,各取一副面具覆面,又悄无声息没入灯火阑珊处。


北茴领着几个侍女上前,笑盈盈各自挑了喜欢的样式戴上。


指尖抚过纸胎,恍惚又见多年前元宵夜,她们也是这般挤在摊前,为争一副喜欢的面具笑闹不休。


孩子骇得扑通跪地,额头抵着青石板连磕三个响头。再抬头时,那对神仙般的贵人已立在糖炒栗子摊前。


油亮栗子在铁砂中翻滚,甜香混着焦糖气息漫开。岑鸢拈起一颗烫手的,指尖灵巧剥开棕壳,露出浑圆金黄的栗仁,顺手送至时安夏唇边。


时安夏半掀面具,就着他手咬下,暖甜在舌尖化开,眉眼弯如新月,连连点头。


岑鸢眼底笑意更深,递了块碎银给摊主,“老丈,这锅我包圆了。”


那银子约摸二两重,老翁手一掂,惊得胡子直颤,“贵人!这都够买小老儿十锅栗子了!”


岑鸢只笑,“多余的赏你温酒吃。”


北茴熟练带人上前,用油纸分包裹好。


老规矩,有几包是给她们几个分吃的。另一些,是要带回宫去给几个小主子解馋。


这些年,无人不爱吃糖炒栗子。


一行人过了淮杏跨河桥,几辆青篷马车静候在柳荫下。岑鸢携时安夏登上居中一辆乌木马车。


车厢未饰纹彩,青布车帷半旧,混在一行车马里毫不起眼。


唯有掀帘入内刹那,松香混着冰片清气拂面而来。厢壁暗格贮着冰鉴,角落错金小几上琉璃盏荧荧生光,锦褥下更衬着奢华绒毯,踏足如陷云絮。


待车轮碾过青石板,市声渐远,唯闻銮铃轻响,似将桥畔灯火人语,都锁进这一方温软天地。


岑鸢长长叹了一口气,声音透过老翁面具传来,闷闷的,却似古寺钟杵撞进时安夏的心口,“夏儿……我也是历经多少世的生离死别,才与你走到如今的啊。”


时安夏眉心一跳。


多少世!


岑鸢不敢透过面具孔隙看她的眼,垂眸时声音涩如锈刀刮骨,“我并非生来便懂如何珍惜你。你我之间,原是累世尸山血海里趟出的路。”


他不是天生的恋爱脑。


他也曾负过她。


他们是累生累世的抵死纠缠啊。


岑鸢闭目,最遥远的那世记忆刺破黑暗。


他是十三岁披甲征战的摄政王之子,剑锋淬血只为踏碎万骨,攀上龙庭九重阶。


她是锁在金丝笼里的玉瓷人儿,连宫墙漏进的几声雀啼,都当作九天仙谕虔诚记录在杏黄笺上。


他刻意接近她,披着温润皮囊,赠她透玉铃,说“此音可通神明”。


他教她辨星图,却将紫微帝星烙在她掌心。


她怎知,铃铛中空处藏着他联络死士的银哨?那所谓“天命所归”的掌纹,不过是他借童谣煽动民心的火引。


直至摄政王铁骑踏破宫门那夜,她攥着染血的星图踉跄奔来,却见他立在尸山巅,亲手斩下她父皇头颅。


血溅三尺,恰染红她掌心那颗“紫微星”。


“为什么……”她喉间嗬嗬作响,如被割喉的幼鹿。


他剑尖挑起她下颌,眼中伪装的暖意碎成冰渣,“公主,乱世里的真心是穿肠毒。”


她泪如雨下,忽如折翼赤鸢撞向剑锋!利刃穿透锁骨时,血花溅上他战甲蟠龙纹,滚烫如熔化的星子。


“好!很好!”她喉间翻涌着血沫,笑声混着泪呜咽,“这穿肠毒……我咽了……”


染血的指尖死死攥住剑刃,任掌骨割裂,将残躯又送进三寸!


剧痛撕裂瞳孔的刹那,她绽出纯洁又阴冷的笑,“岑鸢……你且记住……”


记住什么,她没有说完。


只是从此,那捧剑尖上的心头血,凝成他千秋帝业上永世不化的霜。


他夜夜坠入同一场梦魇。


她提着裙裾追在身后,笑音如蜜糖裹着银铃,唤他名字时眼中溅起星子般的碎光。


待他回首刹那,那笑涡忽凝成冰,手中凭空现出长剑。


寒锋刺穿他胸口。


剧痛炸裂的瞬间,她唇齿间漏出一句,低低问他,“岑鸢,你说真心是穿肠的毒?”


……


这便是他们最初的血色前尘。岑鸢说前一半,时安夏接了后一半。


他们……其实早撞碎了宿世记忆的桎梏。碎冰棱扎进血脉日夜游走,稍一碰触便锥心刺骨。


这些年,彼此都将唇舌钉死在蜜糖罐沿。宁肯溺毙在糖霜里喘息,不敢撬开冰封的旧创,放出血河里咆哮的魂。


只因那样惨烈的心碎,是熔了九重天玄铁锻成的倒钩,钩尖淬着忘川水洗不净的锈毒。


谁先触碰,便是亲手将对方钉上轮回柱,再剜一次千疮百孔的心。


时安夏的声音从老妪面具里悠悠传出,“有一世,我也负了你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