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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淌过花窗,玉柔夫人打了个呵欠,笑着拍了拍温照影的手:“这春困实在熬不住,我去歇个午觉,你们年轻人自便。”
温照影起身相送,刚走没几步,就被顾客州拉住了手腕。
他的力道不轻,指尖掐进她孔雀蓝的锦袄袖口,带着压抑的火气。
“借一步说话。”他低声道,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到廊下的紫藤架后。
这里背阴,藤蔓垂落如帘,正好挡住外人的视线。
江闻铃刚从库房取了母亲要的旧账本,正往正屋走,听见拉扯声便顿住了脚步。
紫藤架后的阴影里,恰好能看见温照影被攥住的手腕,和顾客州紧绷的侧脸。
他本想绕开,脚步却像被钉住似的——那气氛太沉,不像寻常闲聊。
“我去劝了,绣坊可以开。”顾客州的声音压得极低。
温照影的眼刚亮了亮,他又开口,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:“但世无双要做就做贵族生意,那些粗布成衣不能做。”
温照影挣开他的手:“那真是辛苦夫君从中斡旋了,只是那些成衣是给孤女院的姐妹做的,她们寒冬腊月连件厚衣裳都没有,我凭什么停?”
“凭你是我的世子妃!”顾客州的声音陡然拔高,又猛地压低,“你以为母亲就真容得下?你非要逼得她动真格,把绣坊封了才甘心?”
“封了便封了!”温照影的声音发颤,“我嫁给你,难道是为了仰人鼻息?顾客州,你算个男人吗?”
“你!”顾客州气得额角青筋跳,“我是不懂你放着金尊玉贵的日子不过,偏要去沾那些穷酸气!等你没了世子妃的身份,看谁还理你!”
温照影忽然笑了,眼里却凝着泪:“顾客州,你我之间,到底是谁不懂体面?”
“不可理喻!”顾客州狠狠甩了袖子,转身就走,腰间的玉带撞在廊柱上,发出闷响。
温照影僵在原地,望着空荡荡的门口,忽然扶住桌沿才没倒下。
方才强装的坚硬碎成粉末,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疼。
“嫂嫂。”
温照影猛地回头,眼底的红还没褪,撞见他时,慌忙用帕子按着眼角:“闻铃……你怎么在这儿?”
“刚从后园过来。”江闻铃往前走了两步,目光落在她的手腕,喉间发紧,“地上滑,我扶你坐下。”
温照影没拒绝,任由他扶着坐在石凳上。
石面的凉透过裙料传来,让她打了个寒颤。
江闻铃忽然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,轻轻搭在她肩上。
披风上还带着边关的风砂气,却意外地暖和。
“别冻着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随便找了个借口,“雪球在假山后面逮蝴蝶,我去叫它来陪你。”
温照影望着他转身的背影,披风的边角扫过石阶,带起几片海棠花瓣。
忽然觉得眼眶发热,那些堵在喉头的委屈,竟在这声笨拙的关切里,悄悄松了些。
江闻铃没走多远,就听见身后传来她的声音,轻得像叹息:“闻铃,别告诉夫人。”
他脚步一顿,喉间滚出个“嗯”字,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。
那点不该有的心疼,混着对顾客州的愤懑,还有对她坚韧的敬佩,在胸腔里翻涌,最终都化作一个念头——
他要变得更强,要撑起侯府,往后若有风雨,他想替她多挡几分。
回侯府的马车里,一路无话。
车刚停稳,顾客州已候在门口,脸上没了方才的戾气,反倒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软:“夫人,上来吧,门口凉。”
他伸手想去扶,见她往后缩了缩,便顺势替她撩了车帘。
进了内室,丫鬟刚奉上茶,就被他屏退了。
他走到温照影身后,替她解下发间的步摇,低声哄道:“下午是我混账,话说重了。”
温照影没回头,望着妆镜里自己泛红的眼尾:“夫君不必如此。”
“我是真的去劝过母亲。”顾客州的声音低了些,带着点疲惫,“她说你若非要做那些粗布生意,就得把世无双的牌子摘了,这毕竟是圣上赐的牌匾。”
他绕到她面前,蹲下身,仰视着她的眼睛,语气是难得的恳切:“我知道你不是图钱。这样好不好?让舒轻纺开个分店,专门做粗布成衣,挂她的名字。”
“你有条件,对吗?”
顾客州避开她的目光,看向妆台上的胭脂盒:“你是侯府世子妃,总抛头露面……不像话。”
“不像话?”温照影忽然笑了,“在你眼里,我就是不像话?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!”顾客州急忙辩解,“我是怕母亲再找你麻烦,怕别人戳你脊梁骨!照影,我是为你好。”
“顾客州,你从来都不懂,我要的不是一个能躲雨的屋檐,是能堂堂正正站着的地方。”
顾客州也跟着站起来,脸色发白:“那你要我怎么办?违逆母亲,让整个侯府都笑话我们?照影,我们是夫妻,你就不能……”
“不能什么?”温照影打断他。
“顾客州,你觉得你的侯府高不可攀,可我温照影进过的宫,见过的人,会的本事,一样都不比你少。
明明你自己也知道,我是上京第一贵女,我温家三代宰相,琴棋书画,诗词歌赋,我样样精通。
当初是你——求娶我的。”
“你非要闹到这等田地?”顾客州声音发颤,又气又怒,却被她堵着不敢发作。
“你和我谈夫妻,所谓夫妻,相敬如宾。你若敬我,我自会体谅你的难处,可你只知叫我委曲求全,算什么夫妻?”
顾客州被她堵得脸色由白转青。
“我求娶你时,何曾想过你要抛头露面去做那市井营生?”他终于憋出句话,声音里带着被戳破心思的难堪,“温家三代宰相,哪个女眷像你这般……”
“像我这般?”温照影笑了,“我祖父当年教我‘不为困穷宁有此’,不是让我嫁了人,就忘了怎么挺直腰杆。”
她起身时,鬓边碎发滑落,沾着点胭脂粉,反倒添了几分凌厉。
“你若觉得娶错了人,现在后悔也来得及。”
“你!”顾客州指着她,手却抖得厉害,“我何曾说过后悔?我只是……只是不想你受委屈!”
“是不想我受委屈,还是不想你的世子妃之位蒙尘?”温照影逼近一步,“你总说母亲难缠,可你若真把我放在心上,会让我独自面对那些刁难?”
她忽然笑了,笑声里裹着自嘲:
“顾客州,你娶的是‘上京第一贵女’的名头,不是我温照影这个人。你要的是个能为你打点内宅、撑门面的摆设,偏我这摆设,生了副不肯屈就的骨头。”
顾客州的脸彻底灰了,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原来从一开始,他爱的就是那层光环。
温照影转身走到窗边,推开半扇窗,晚风吹散了鬓边的胭脂气。
“分店我自会让舒轻纺开,至于其他,轮不到你来定。”
说完,她没再看顾客州一眼,径直走进了内室,反手带上了门。
门闩落锁的声音像把钝刀,割在顾客州心上。
他僵在原地,看着那扇紧闭的门,方才被温照影戳破的难堪,渐渐发酵成一股阴鸷的狠劲。
他求娶她时,看中的是温家的权势,他要的是个温顺听话、能为侯府添光的妻子。
不是个拿着针黹当刀枪、处处和他叫板的刺头。
“不肯屈就?”他低声嗤笑,“真以为离了侯府,你的绣坊还能开得下去?”
他转身往外走,脚步踩在满地碎瓷片上,发出刺耳的响。
丫鬟们吓得缩在廊下,不敢抬头——她们从没见过世子爷这样的脸色,眼底的温和全褪了。
“去查。”他对候在门外的管家低语,“世无双的绣娘里,谁家里有难处,谁和舒轻纺不对付,列个单子给我。”
管家一愣:“世子爷,这……”
“照做。”顾客州打断他,语气不容置疑,“另外,让人去‘同行’那边透个信,就说世无双的粗布成衣偷工减料,用的是下等棉。”
管家脸色发白:“这若是被夫人知道……”
“她不会知道。”顾客州扯了扯嘴角,露出个阴恻恻的笑。
“她不是想守着那破绣坊吗?我就让她看看,没了侯府的庇护,她那点风骨,在这京城里值几文钱。”
很好,既然她不肯低头,那就别怪他心狠。
所谓夫妻,棋逢对手才好玩。
等世无双成了空壳子,等那些孤女哭着来求他,看她还怎么挺直腰杆。
顾客州望着天边的残阳,眼底的光越来越冷。
江闻铃那小子看温照影的眼神,他不是没察觉。
既然温照影这么稀罕别人的“敬重”,那他就偏要让她看看,她在意的人,最终只会站在侯府这边。
他要的从不是一场争吵的输赢,是彻底折断她的傲骨,让她乖乖回到属于她的位置上。
做他顾客州的世子妃,一个只需要体面,不需要灵魂的摆设。
夜风卷着槐叶穿过回廊,吹得灯笼摇晃,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,像条藏在暗处的蛇。
三日后,江闻铃轮值巡防西市,刚过正午,就见几个婆子聚在布庄门口嚼舌根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飘进他耳朵里。
“世无双的粗布棉袄你敢买?前儿个东头王屠户家的婆娘买了件,拆开里头全是发霉的旧棉絮,后背都焐出疹子了!”
“真的假的?那不是侯府世子妃开的铺子吗?”
“就是仗着侯府势大才敢胡来!听说啊,是她那个远房表舅在管采买,为了贪便宜,专挑些下脚料往里头塞——”
江闻铃勒住马缰,黑马打了个响鼻。
他对温家的亲戚略有耳闻,她那位表舅确实在绣坊管杂事,去年还因账目不清被温照影训斥过,听说一直怀恨在心。
“这话可有凭据?”
他翻身下马,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尘土,惊得那几个婆子齐齐回头。
见是穿巡防营服饰的年轻将军,领头的婆子慌忙摆手:“都是听王屠户家的说的,具体……具体不清楚。”
“王屠户在哪?”江闻铃追问。
婆子们指了指街角的肉铺,他刚要迈步,就见一个精瘦的汉子提着砍刀从铺子里出来,看见他便缩了缩脖子,显然是认得侯府的人。
“你家婆娘的棉袄,确是世无双买的?”江闻铃盯着他。
汉子搓着手,眼神躲闪:“是……是买了件,不过疹子……也可能是她自己过敏……”
“棉絮发霉可有实证?”
“这……”汉子支吾着,“扔了,早扔了……”
江闻铃皱起眉。
他见过世无双的成衣,温照影对采买盯得极紧,每次进货都要亲自翻检棉絮,断不至于出这种纰漏。
可那表舅贪利是真,难保这次不会动歪心思。
正思忖着,又听见旁边杂货铺的掌柜搭话:“要说起来,前几日见温表舅跟城南的‘裕丰布庄’掌柜喝酒,那裕丰布庄跟世无双抢生意抢得厉害,指不定是……”
话没说完就被伙计拉了回去,显然是怕惹祸。
“劳烦各位往后莫要轻信传言,”他翻身上马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,“若真是世无双的错,巡防营自会彻查。若是谁故意造谣,也休怪军法无情。”
婆子们面面相觑,不敢再言语。
江闻铃策马前行,心里沉甸甸的。
他让亲兵去查温表舅近日的行踪,又让人去裕丰布庄打探,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两人。
表舅屋里搜出了裕丰掌柜送的银锭,裕丰布庄的账房也承认买通了王屠户家的婆娘作伪证。
人证物证俱在,似乎再明白不过。
夜里巡营归来,江闻铃的马刚转过世无双后巷的拐角,就见墙根下缩着个身影,手里攥着个布包,正鬼鬼祟祟往绣坊后窗凑。
“干什么的?”
他低喝一声,翻身下马时佩刀撞在鞍鞯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
那人吓得一哆嗦,布包掉在地上,滚出半块啃剩的麦饼。
是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女,约莫十三四岁,脸上还沾着灰,正是孤女院的阿翠——母亲与他提过,是母亲资助在世无双学绣的丫头。
“我……我来给舒姐姐送些针线,”阿翠慌得直摆手,“里头的姐姐说,夫人在跟舒姐姐说棉衣的事,不让人靠近……”
话音未落,就听廊下传来温照影的声音,不算高,却被穿堂风送得真切:“表舅虽贪,但胆子没这么大,他不敢拿孤女院的衣裳动手脚……”
江闻铃的脚步顿住了。
原是阿翠怕被撞见,躲在墙角时,恰好将里面的话漏了出来,并非他刻意去听。
阿翠见他没动,小声补充:“前几日王屠户家的婆娘说衣裳有问题,夫人连夜拆了三件新棉衣,里头全是好棉絮,定是有人故意找茬。”
廊下的声音又低了些,隐约能听见:“要不要告诉成平侯府一声”
温照影却叹了口气:“不必,这点风浪都经不住,往后怎么撑下去。”
江闻铃的心一顿,有些心酸。
阿翠捡起布包,怯生生问:“侯爷,我……我能进去了吗?”
“去吧。”江闻铃侧身让开,看着阿翠踮脚敲了敲后窗,很快被人拉了进去。
窗纸上的影子动了动,随即恢复了安静。
他翻身上马,黑马似乎也懂了些什么,没再嘶鸣。
原来她什么都清楚。清楚表舅没这胆子,清楚是有人故意找茬,却偏要自己扛着。
江闻铃策马离开时,心里那点对“表舅是真凶”的笃定,忽然松了道缝。
若不是表舅,那会是谁?裕丰布庄?还是……另有其人?
若真叫他扒出来,指定要对方付出血泪才肯罢休。